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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张爱玲小说中的现代意象

来源:教育教学论坛     2019-3-4 20:29:11      点击:

郑悦 孙蕾 母华敏

摘要:意象研究是张爱玲研究的一个热点,但大多数学者偏重于张爱玲文本中的个别或某一类意象,系统性的研究较少。张爱玲笔下的意象可以分为古典意象与现代意象两大类,该文试图对张爱玲小说中的现代意象加以系统研究,并按意象内涵分类阐释。

关键词:张爱玲;小说;现代意象

中图分类号:I054 文献标志码:A 文章编号:1674-9324(2018)46-0088-02

张爱玲善于营造富于哲理的意象,或借用其传统韵味,或赋予其现代意义,加之以鲜亮的视觉效果,使人物心理、命运这些原本抽象的概念变得生动可感。“凭张爱玲灵敏的头脑和对于感觉快感的爱好,她小说里意象的丰富,在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。”[1]张爱玲的意象可以分为古典意象和现代意象两大类,其经典的古典意象有月亮、花、鸟、香炉、胡琴等,下面主要论述张爱玲笔下的现代意象。

一、揭示女性边缘、依附地位的意象

1.猫。张爱玲常用猫来比喻女人。在张爱玲笔下猫有时是神秘的象征,有时是顽强生命力的象征。在《小艾》中,逆来顺受的小艾像一只淡漠又有尊严的小猫;五太太也像她养的那一群猫,“一个个肥头胖耳的,美丽的猫脸上带着一种骄傲而冷淡的神气忍受着她的爱抚。”[2]老去的猫就像五太太失宠的人生,看似热闹尊贵,却是空虚的。张爱玲用猫来暗示女性的依附地位,被饲养的猫正如女性被供养的人生。

2.洋娃娃。洋娃娃是典型的现代意象,“愫细隔着喜纱向他微笑着,像玻璃纸包扎着的一个贵重的大洋娃娃,窝在一堆卷曲的小白纸条里。”[3]“大洋娃娃”象征着愫细的单纯无知,女孩子认识世界的眼光被母亲误导、扭曲,而她的人生也如“洋娃娃”任母亲摆弄。

3.公寓房子。张爱玲在《沉香屑 第一炉香》中写过梁太太像古代皇陵般的房子,而在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中的公寓房子显然别有象征。女人的世界常局限在一幢房子里,房子很能概括女人的生命和爱情。现代的公寓是一种互不干扰的群居生活方式,公寓房子象征着娇蕊开放的情爱观念,而当她选择为了振保放弃公寓房子的情爱时,那个男人已经跑掉了。这也是现代情爱模式下女性处境的象征。

4.现代服饰。张爱玲偏爱服饰描写,通过对人物服饰细致、準确的描述,深入人物内心深处,借服饰象征女性命运的悲剧。

“黑色礼服的男子们像云霞里慢慢飞着的燕的黑影,半闭着眼睛的白色的新娘像复活的清晨还没有醒过来的尸首。”[3]223《鸿鸾禧》中这段服饰描写带有贬意色彩,表现女性没有灵魂,“不过是一个衣架子罢了”。[4]男人是“生者”,女人是“死者”,男人是活动的飞鸟,女人是僵死的尸首,揭示男权社会下男尊女卑的现实。

《沉香屑 第一炉香》中,薇龙堕落的第一步正是对华服的沉迷。“薇龙一夜也不曾合眼,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,试了一件又一件,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,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,柔滑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,凉阴阴地匝着人。”[2]张爱玲把对衣服的触觉与音乐联系在一起,精彩地描写出薇龙对新衣服的欣赏与着迷,明明知道姑妈置办这些交际场合服装的用意,但还是无法抵挡来自物质的诱惑,由迷恋衣服到沉迷交际到人格彻底堕落。

二、揭示现代人机械化、矛盾生存的意象

1.封锁的电车。“电车”代表着都市人的生存状态——沿着固定的路线周而复始地运行,机械而单调。工业时代人成为机械的一个零件,机械地应合着都市的节奏。“开电车的人开电车”,“没有完,没有完”,“然而他不发疯”[3],这就是都市人的精神状态,显示了人们对日常生活麻木得一无所知。封锁与解除封锁隐喻了人性与处境的悖逆:常态的生活,人心处于封锁状态。非常态的封锁,人才暂时获得解放,人与人短暂解除封锁。

2.钟表。《沉香屑 第二炉香》中“白铁小闹钟”和电车意象相仿。“那些人,男的像一只一只白铁小闹钟,按着时候吃饭,喝茶,坐马桶,坐共事房,脑筋里除了钟摆的嘀嗒之外什么都没有;也许因为东方炎热的气候的影响,钟不大准了,可是一架钟还是一架钟。”[3]他们没有思想,没有感受,只是“一架钟”。在《倾城之恋》中,“上海为了‘节省天光,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,然而白公馆里说:‘我们用的是老钟。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。他们唱歌唱走了板,跟不上生命的胡琴。”[2]“老钟”意味着他们落后的思想与观念,跟不上时代的步伐。说上海节省天光,说的是实行的“夏时制”。钟表象征了新旧交替时代跟不上时代节拍的人。白公馆的人停留在自己的生命节奏中,不和外界的时间一致,也就隐喻着跟不上时代的节拍,白公馆的钟表象征着死气沉沉的旧中国不肯与世界接轨的状态。

3.乌壳虫。《封锁》中出现的“乌壳虫”是一个完全现代的意象。在故事的结尾处,男主人公吕宗桢下了电车回到家里,刚才车上遇到的在精神上已经与之相知、相恋的女子吴翠远的脸已经模糊了,他踱到卧室里,打开电灯,这时他看到了真实的自己:“一只乌壳虫从房这头爬到房那头,爬了一半,灯一开,它只得伏在地板的正中,一动也不动。在装死么?在思想着么?整天爬来爬去,很少有思想的时间罢?然而思想毕竟是痛苦的。宗桢捻灭了电灯,手按在机括上,手心汗潮了,浑身一滴滴沁出汗来,像小虫子痒痒地在爬。”[3]读到这里,也许我们自然会联想到卡夫卡《变形记》里的推销员葛里高尔。乌壳虫正是吕宗桢的象征,卑微,虚伪,偶尔挣扎,终究还是无所作为,又回到了庸常的生活中去了。

三、现代审“丑”意象

张爱玲的小说中,还有一种变形意象,借用变了形的“象”来传达人物特殊的感受和情绪,把一些丑怪之物列入了她的意象群。

1.蜘蛛。张爱玲采用了现代“审丑”的视角,将蜘蛛这一恐怖的毒物变成人身上的装饰品。如《沉香屑 第一炉香》中薇龙第一次见姑妈,姑妈的穿戴:“一身黑,草帽上垂下绿色的面网,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……正爬在她的腮帮上。”[2]姑妈的一身穿戴,特别是蜘蛛饰品,正是梁太太贪婪内心的外化形象,梁太太就是一只织网诱食的蜘蛛,她利用自己的亲侄女,吸引来青年男子便占为己有,满足她变态的情欲。

2.仙人掌。《沉香屑 第一炉香》中,薇龙听闻姑妈名声不好,在见姑妈前就打定了主意一定守住自己。当她进入梁宅,“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,宝蓝瓷盘里一棵仙人掌,正是含苞欲放,那苍绿的厚叶子,四下里探着头,象一窠青蛇,那枝头的一捻红,便像吐出的蛇信子。”[2]8显然,姑妈的家就仿佛是一个蛇窠,那伸长的蛇信子,正窥候着一个纯洁的女学生。这个意象不仅写出了梁太太的恐怖与毒辣,也暗示出薇龙所处环境的可怕与危险,她最终被青蛇吞食了。

3.小蓝牙齿。《沉香屑 第二炉香》中罗杰自杀前看到的煤气,“像一朵硕大的黑心的蓝菊花,细长的花瓣向里卷曲着。他把火渐渐关小了,花瓣子渐渐地短了,短了,快没有了,只剩下一圈齐整的小蓝牙齿,牙齿也渐渐隐去了,但是在完全消灭之前,突然向外一扑,伸为一两寸长的尖刻的獠牙,只一刹那,就啪地一炸,化为乌有。”[3]45这一变形的意象,揭示的是人物的心境与命运。火光的变化喻示着罗杰曾经的挣扎与斗争,但他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奈和外界对他的巨大误解最终吞噬了他。

4.剃刀片。《金锁记》中:“七巧天生着一副高爽的喉咙,现在因为苍老了些,不那么尖了,可是扁扁的依旧四面刮得人疼痛,象剃刀片。这两句话,说响不响,说轻也不轻。人丛里的新娘子的平板的脸与胸震了一震——多半是龙凤烛的火光的跳动。”[2]“她那平扁尖利的喉咙四面割着人象剃刀片。”[2]110这哪里是在写声音,分明是给七巧画肖像。七巧在婚姻中饱受歧视和压抑,出于自我保护,她的整个人就是一个剃刀片,伤害儿媳、女儿。“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。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,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。”[2]124

出身阀阅门第,从小熟读古典小说,接受现代教育,东西方文化教育背景,使得张爱玲的小说中营造的意象,既有传统的古典意象,又创造出许多现代意象。丰富的现代意象是张爱玲小说有别于传统通俗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。张爱玲小说中意象的运用,密度之高令人目不暇接,加强了作品的寓意,“開拓了小说艺术令人发挥无限想象的精神空间,也是她成为一个杰出小说家的艺术标志。”[5]

参考文献:

[1]夏志清.中国现代小说史[M].上海:复旦大学出版社,2005:259.

[2]金宏达,于青.张爱玲文集第二卷[M].合肥:安徽文艺出版社,1992:321.

[3]金宏达,于青.张爱玲文集第一卷[M].合肥:安徽文艺出版社,1992:22.

[4]张爱玲.流言[M].杭州:浙江文艺出版社,2002:79

[5]金振胜.突入苍凉的灵魂深处——张爱玲小说的意象营造[J].天中学刊,2005,(6):20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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